年月日。重庆。雨夜。一小区。三个。十二三岁的女孩。从楼。手挽手跳下。坠落到楼防盗护栏上。即死。想想窗户的防盗护栏上面一个个红缨枪似的尖刺。我流泪了。惨。痛。

一个跳楼的孩子的遗言

想起我家孩子初中时的自杀倾向，我想给一些家长讲讲我是如何挽救我的孩子的。希望能给某些家长些许有益的启示。

儿子从小帅气，阳光，聪明，懂事。小学一直是班长，成绩好得很，从来不用管。我和他妈妈当时都是教师，但从没给他辅导过作业，——他用不着。他上初中时，我从县城借调到了省会石家庄工作，托关系，花了一笔钱，儿子上了石家庄市里一所重点中学。入学考试，儿子在初一名新生中，考了第名，分到了重点班。班主任是个女老师，说我家孩子成绩太好了，初中毕业全省所有重点高中随便挑。我们一家人，包括孩子都特别高兴。到了初二，令我万分担心和感慨的事情发生了。到现在，我还是觉得中国的教育出了大问题。教师出了大问题。

初二一开学，孩子的作业多的惊人。五点半起床，匆匆到学校上早自习。晚上六点半回家，作业每晚做到十二点。这样熬了半年多。孩子实在受不了了：长期睡不够，也不能按时吃饭，导致体质弱，老是感冒发烧，经常吃药；眼睛视力直线下降；几乎没有节假日星期天，做不完的作业，右手握笔的手指磨起了厚厚的茧子。孩子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学习的乐趣，总是说上学有啥意思？活着有啥意思？压力大得常常做噩梦。有时候做着做着作业，突然，孩子一摔书本，大哭着说：“我这辈子宁愿在街头卖煎饼果子也不上学了！你们也别管我了！”哇哇地哭啊！你们看看，好好的一个孩子，从小特别喜欢上学的一个孩子，还不到上学年龄看见邻家的小哥哥去上学，非哭闹着也要去。等上了小学，天天唱着歌去，唱着歌回来，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。到了初二咋就死活不愿意上学了呢？！谁把孩子变成了这样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？看近点儿：是作业！是做不完的作业！让他感觉不到学习的一丁点儿乐趣了！看远点：是教育的评价机制出了方向性的问题！怎么评价，用什么样的标准评价教师和学生？这一点上我们的教育出了大问题！

这样继续下去，孩子早晚必出问题，必退学。事实也是如此。他越来越铁了心要退学，若不答应，他说：我就自杀。

我要尽力改变，必须改变，坚决改变！决不能让我可爱的孩子过早退学，流落社会，成为街头惹是生非毛病一身的小混混儿。他有天赋有权力也有意愿走进中国的一所名牌，我们也希望孩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，有一个值得今生忆念的美好的青春时光。我们更希望他能有学习深造的机会，长大了成为一个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。再往根本上说，我和他妈妈都是普通老师，没有土地，没有产业，没有存款，孩子过早流落社会，变不变坏先搁一边，孩子靠啥吃喝生存呢？！当生存成了问题，他一定会挺而走险走上邪路！

我要尽力改变，必须改变，坚决改变！中秋节快到了，我揣着一张超市购物卡找到了他的班主任，——那个女老师，我说孩子压力太大，身体不好，能否对孩子格外关照一点儿？那女老师说：“可以，可以。怎么关照？你有啥想法？”我说：“麻烦您给他的任课老师说一下，给我们家孩子少留一点儿作业，最好不留作业，让他自己自主学习。孩子体弱，也有点儿厌学情绪，作业太多了，孩子适应不了。谢谢您了。”

女老师眼睛睁得大大的，本来挺温暖的脸色，忽然阴沉了起来，站起来指着我说：“没见过你这样的当爸爸的！亏你还做过老师！一点儿责任都不负！别的家长都是额外再留作业给孩子做，你倒嫌多！你看你家孩子，初一成绩在班里前六名，现在多少？四十二名。年级多少？七百多！初一入学时多少？是三十六名！退步成啥样了？你，你——你还让我给你家孩子少留作业？！你这要求我不管！我告诉你，你这样做，孩子大了非埋怨你不可！”我还想说话，那女老师冷冷地将赶我走了。孩子毕竟在人家班里，我也不敢说啥，就气呼呼地回来了。

我要尽力改变，必须改变，坚决改变！我要做我自己能做到的对孩子有益的事情。我跟孩子谈心，我说：“爸爸不希望你考的多么好，成绩真的不重要！你不要有压力。在爸爸看来，最重要的就是：你健康，快乐，品质好。就这三点最重要，其他真的不重要。以后学习不要有压力，你考个倒数第一，在爸妈眼里，你也是最棒的。至于作业，只要咱会了的懂了的，没必要重复去做。这样的作业能不做就不做，能抄别人的，就抄别人的。以后我决定每天晚上替你做一部分作业。或者预先给你做好答案，你只管抄答案，这样就节省了时间，早点做完，早点可以睡觉。你还小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长期睡不好，对身体伤害太大了。再一个，要注意视力，宁可考零蛋，也要保视力！我看了你们班的合影，名学生，个戴眼镜，太可怕了。爸爸上学时，班里戴眼镜的同学少之又少，——谁戴了眼镜要被取笑的。你视力好比成绩好更能令我开心！总之一句话，健康，快乐，品质，你要围绕这三点去做，其他无所谓。爸爸爱你，相信爸爸的话，爸爸做过老师！你也知道爸爸的学生有多喜欢爸爸。听我的，没错！”

就这样，我堕落成了一个鼓励孩子不做作业，抄别人作业的老师。我和他妈妈从此开始了每晚替孩子写作业的生活。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：让他早点睡觉。以便第二天能在早晨五点半有精力起来。睡眠充足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健康太重要了。

渐渐，孩子有了笑容。他不吵闹着退学了。他感受到了父母的爱。他明白了还有比作业和成绩更重要的东西，尽管他还是个学生。他也体谅到了我们白天上班晚上替他写作业的辛苦。他的小脑袋发明了一种笔：将三个圆珠笔管，分别缠上布条，然后绑成一排，这样老师留的抄写多少遍的那种作业，他就可以一写三行。

孩子是聪明的，就是厌学，或者说作业太多，或者说老师需要学生的成绩去证明自己、去多拿奖金、去博取职称、去升职、去分房子，是这些沉重的负担都落在一个孩子身上——这便让他承受不了了。他只能厌学，别无选择。作业以外的东西，老师不愿意教授，因为对老师的待遇提高不起作用。细想，这很可怕！

一晃快初中毕业了。他的成绩有所提升，幅度不大。但他没戴眼镜，他不是那么厌学了，感冒发烧的频率少多了。最令我开心的是，他领回来好多学雷锋标兵奖状。这个在我看来最重要了。因为我坚信：一个孩子品质不坏，就如同一株小树树根没断树干没折，只要根本好，一旦风调雨顺，小树就会蹿着长，开花结果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
熬到了初中毕业，孩子的中考成绩不好也不赖，在石家庄市里上个二流高中没问题。我很满意，炒了两个菜，给他庆贺。他一脸古怪的表情，那表情包含了惭愧、内疚、无奈，我看出来还包含最重要的一个表情：我有能力考好，但没尽力，不能怨我，学校和老师让我厌学了。我对孩子说：“祝贺你，毕业了。过去的已经过去了，高中生活就要开始了。还是那句话：健康，快乐，品质，其他不重要！你要记住！附带记住另一句话：视力好比成绩好更能令我开心。”

孩子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花，他低下头，又抬起来，想说啥，但却没说。

他原本考到了师大附中，通知书下来，他忽然对我说，他不想去师大附中，想去四十五中。他一个同学考到了四十五中，他们结伴去学校侦探了一番，觉得这所学校适合他。我说，四十五中据说不如师大附中好。他说，我不在乎，相信我一定不让你失望。于是，开学时，他带着行李和学习用具，去了四十五中。

期中考试结束后，他回到家里，一进门一言不发，坐到沙发上，抽抽搭搭地哭了。我一惊，问他怎么了，他边哭边说：“我以为我尽了最大努力，可还是没考好。”我伸出双手比作两个圆圈扣到眼睛上，说，“你忘了爸爸的话了吗？——视力好比成绩好更能令我开心。”

他说：“我不比别人差，别人能考好，我为什么不能考好？”

我说：“胜败乃兵家常事，一次考不好，不代表次次考不好。再说你已经尽力了，还有啥后悔的？”

他说：“我不是后悔，我是觉得这次我应该能考好，肯定能考好，结果还是没考好！”

我这才想起来还没问他的考试成绩呢，就说：“你考了多少名？”

他说：“我们班五十四个学生，十一名。”

我说：“多好啊！我非常满意！你得想想你考得太好了，那考得不好的学生多没面子啊，你不是成心给他们添堵啊？——可不能老想自己，也要为他们着想。”

孩子哭着笑了：“不给你说了！不喜欢你这样说话。”

原本三天的假期，他第二天就去了学校。

年假回来，他一进门，递给我四五张奖状，有学雷锋奖，有三好学生，有学习进步奖等等。但看他的表情不晴不阴不喜不悲，很普通的脸色，我就没敢问他的成绩。快过年了，考的好坏无所谓，他快乐就好，一家人快乐就好。

吃饭时，我可能下意识里还是在乎他的成绩，嘴里秃噜出了一句：“考得怎么样，儿子？”

他眼睛里洋溢着笑意，说：“你们俩猜猜。”

他妈妈说：“考多少都好。你爸和我观点一样，你健康，快乐，品质好，我们就高兴。”

孩子说：“那就不能猜猜？”

我说：“第五名？”

孩子说：“为什么猜第五名？——你儿子就那么笨？”

我心里有点小激动，虽努力克制但自我感觉我脸上还是笑得一塌糊涂，说：“因为你上次期中考试是十一名，期末前进一半还不行啊？”

“哼，小看人！——班里第一名。全校第五名。我说过我行的，别人能做到的，我也能做到。”

他妈妈抬起头，竖起了大拇指。儿子有点羞涩地笑了。但笑得没有一丁点儿阴影，纯粹，明朗，灿烂。

从初二到现在，他从没有这样笑过。一次也没有。而这个年纪的青春少年，是应该天天这样笑的。笑出了问题，就是心里和精神出了问题。

最令我开心的是，我发现他书包里有一本《道德经》，这是我们中国老祖宗流传千年的宝贝，他能看，这辈子他就不会走错路了。

故事快结束了。因为此后，孩子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，稍差点稍好点，他好像都很淡定从容。

高考结束后，我去学校接他，问他考得怎么样，他笑笑，说：“还行吧。”

后来，我就去南方出差走了。临走，我问他填报高考志愿需要我帮忙参考吗？他淡淡地说：“不用。——那么简单的事。”

出差回来，我一进家门，妻子就冲我扬着孩子的录取通知书，很高的声音，融着笑声：“北航！”

儿子脸上依旧是带着有点儿羞涩的表情，淡定地说：“这有啥？我想该是清华的。——谁知道没被录取。”

碧山云起

河南开封少年军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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